这是姗姗吖

业余戏剧导演,专业剧场救火。

【70周年国庆】祖国不会忘记

写在前面:

这只是我无数个梦中最清楚的一个梦,跨越了几个午觉的时间,沉浸了一周令人无法逃开的桎梏。

说不清可能是什么现实生活的映射,我也不希望它是真实的,只是写出来让大家一起看一看,由此我产生的,对于军人的无限崇敬。

向,所有为祖国乃至世界和平做出牺牲的全体指战员,致敬。

向,全部为国家舍小家的军人家属,致敬

向,中华人民共和国诞辰70周年,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9k长文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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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孟婷推开家门的时候,觉得天地都暗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本应该在部队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回家了,而且没脱作训服,连鞋都没换。

“姐,”弟弟孟广半倚在飘窗上,先开了口,上前接过姐姐手里的钥匙和手提包,放在了餐桌上。

孟婷走进屋里,把灯打开,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人蹙起了眉头:“张崇,你们怎么回来了。”

张崇抬起头,扯出笑,我想你了啊。

你少来。

孟婷太了解张崇了,不然走不到今天。张崇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一帆风顺,能力又强,什么也瞒不住的,孟婷一眼就能看穿他。

张崇起身把帽子摘下来,扔到茶几上,才说,叔叔阿姨忌日快到了,我带着孟广先回来。

你俩要去哪儿?孟婷抓重点的能力超乎了张崇和孟广的预期。也是,她是医生,没有人比医生更敏感。

孟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孟婷:“姐,上面派我们特战一中队去G国援救了。我和姐夫……em,中队长,回来和家属道别。”

孟婷也不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孟广,咬牙咬的牙根反酸,太阳穴突突得直撞。

“孟广,我不允许。别跟我说没你不行,张崇是中队长他必须去我管不了,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不行,一个一班长没重要到G国没你就塌了。”

孟广才22,血气方刚,也越来越不听话,撇着嘴道,可是爸妈……

你还知道爸妈啊!孟婷从沙发上弹起来,眼泪突然落到两腮,太阳穴的青筋浮在脸上。

“你还知道爸妈是牺牲在非洲的啊!那年你也不小了你十五了,你哭着说要上军校我没拦着你吧,我从来不后悔生在大院,可我唯独后悔没能拦住你去当兵!”

张崇起身抱住抄起靠垫就要砍向孟广的女友,死死地箍在怀里,拍着背:“消消气消消气,婷婷不哭,不哭……”

孟广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知道父母的牺牲是姐姐的逆鳞,不能碰,可自己偏就是硬生生地撞上。

孟婷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推开张崇,怒目圆睁,点着他的胸口。你是他中队长,你是干什么吃的?

是我同意的,也是我签的字。张崇松开女友,站的笔杆条直,理直气壮。

孟婷被气得不轻,右手捋着胸口哽住的一口气,气极反笑,你还挺有理?

是。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孟广补充。

你们放屁!

孟婷恨不得把面前的两个人用手术刀剖开大脑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孟婷解开黑色的风衣外套,揪着自己胸口的胸章:“你俩给我看清楚。我也是军人,我是陆军总医院的主治医生。还有,我从生下来就是军人家属,你们少跟我来这套大义凌然!我再说一次,我不同意!”

“同意不同意的,我已经签字了,今天就是来通知家属的。”张崇突然觉得孟婷的反应太过激了,让他无端生出了一股反感,想立刻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争吵。

孟婷耳边嗡了一下,晕沉沉地,她怀疑是自己颈椎病犯了没听清张崇的话。但她知道,张崇说的话千真万确,绝不是吓唬她。

行。孟婷卸了力,点了点头,指着孟广。你是下了决心非去是吧,行,去吧,给爸妈上柱香,就滚吧。

“但是你,张崇。”孟婷拿起餐桌上的手提包,伸手掸了掸张崇肩上刚升的少校肩章,“张崇,我们从今天起,分手。你的死活与我无关,滚。”

 

二、

“所以队长你是因为来这儿就被嫂子蹬了?”

刚来特战一中队报道的小孩儿在G国的第一顿午饭就被这个惊天八卦吓得直咳嗽。张崇坐在他对面白了他一眼,瞪着身边的孟广,用眼神问他,是你说的?

孟广摊手耸了耸肩:“大家都问我你怎么不请婚假了,我也不能编啊。我都被我姐扫地出门了我不比你惨?”

操,你个小兔崽子!张崇一拍桌子孟广就知道大事不好,抬头向身后指,队长队长,参谋长和政委!

你少吓唬我!孟广你过来,我削不死你!张崇围着食堂追杀小舅子,还没开始跑就听见领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崇!”

“到!”张崇恨死了自己的下意识,居然就这么让这个大嘴巴小崽子跑了。

参谋长和政委是全部队的深情伉俪,鸳鸯双宿双飞,把孩子扔国内学医,说来G国维和一待就是五六年。

张崇可舍不得孟婷来这种地方陪他。

“张崇,下午的时候国内来替换的医疗代表团到机场,你带人去接,回来开会。”

张崇敬了礼,目送参谋长和政委走出食堂,下一秒原地起跳:“孟广!给我点人出发去接人!下午休息取消了!”

等张崇带队到了机场,他才觉得参谋长可能是故意让他来的。

孟广在他身后悄悄戳了他腰眼儿一下,低声咬耳朵,队长你看带队那个,怎么那么像我姐啊。

张崇脸都僵了,硬硬地转过头,在墨镜后瞪了他一眼,咬着牙:“你是亲弟么,这他妈不就是你姐吗!”

轮到孟广脸僵了。

张崇带队迈着齐步走到代表团面前站定,贝雷帽上的联合国标和肩章臂章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他私藏了一份在恋人面前嘚瑟的心,站的尤其笔直的敬了军礼。

孟婷回了军礼,面上带着笑,上尉肩章让张崇充满了疑惑。孟婷看出他的疑惑,笑意更深,漫到了眼睛里。可她还在生气,于是绷起了脸,问道:“看什么?不认识了?分手很彻底啊。你真是个好前任。”

张崇被噎得上头,脸都红透了。孟婷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挪开眼神解释道:“我提前升了副高,带队来援非。你也别美,先想辙跟你们参谋长和政委怎么解释吧?”

“什……什么意思?”

孟婷一努嘴儿,示意他往最后看帮着专家搬行李的实习小医生:“你们参谋长的宝贝儿子,找了内科递报告,我拦不住。”

张崇眼前一黑,他觉得自己很可能牺牲在今天。

 

三、

涂功功第四回来到孟婷的办公桌前,孟婷已经崩溃了。

大早上起来被院长叫到办公室突然给了副高职称,就已经很让孟婷一头雾水了。

“院……院长,我还不到三十,我就是再能写SCI我也不能评副高啊。住院总我刚做半年还没上道呢啊,病区主管我做的也马马虎虎我真不成,再说我博士论文还没答辩呢我……”

院长一摆手示意她冷静,自己从本科实习带的学生什么能力他最清楚。医术有保障,又适应军营生活,擅长和部队沟通,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我相信你,院领导也相信你。希望你自己能有信心。副高职称和上尉军衔也是院里领导研究的结果,不能名不正言不顺。你要是干得不好,你连着我,一撸到底。”

“院里是在照顾我?”孟婷不得不怀疑是院里的照顾,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啊。

“照顾你什么?烈属?你想多了,有交换条件。”院长笑的银发乱颤,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学生了。

“烈属”松了口气,眼巴巴等着院长分配工作。

“去G国轮换。”

果然。

孟婷纠结了大概也就0.01秒,就说,是。

于是,她的实习生,涂功功同学,为了能从她这儿把报告递上去,每天都在骚扰她。

“不是,真不行。你爸涂参谋长要是知道,我会被剥皮的。”孟婷撑着太阳穴,等着一个小时之后名单下来,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涂功功留在国内了。

“老师,我可以的,我毕业答辩都做完了。”涂功功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还顺便倒了两杯水。

“你研究生呢?”

“昨儿刚签保研。”

“你研究生选的哪个导师组啊?”

“您研究生导师陈院长那一组啊,师姐!”

“你看,院长是不会喜欢他的学生不念书休学去非洲的。”

“您不也是院长派去带队的么?”

孟婷觉得,涂功功如果当兵,一定能继承他母亲的衣钵当政委。

等名单递到孟婷手里的时候,孟婷才知道,这小子其实只是想拖住她,报告从内科已经递上去了。

冤孽。

 

四、

参谋长看着眼前的涂功功,又看了看被张崇拉到身后的孟婷,眼前一黑。

“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妈在这儿?”

涂功功一耸肩,这是秘密么?我有你俩手机定位。

孟婷伸手招呼,算了算了,家属叙旧搁后面吧,小涂你带人去附楼点一下库存,列个单子给我,我去开会。

张崇狗腿的伸手想去接孟婷的行李箱,被孟婷白了一眼夺回来。孟广在旁边一不小心噗嗤笑了一声,张崇瞪着他照着屁股踢了一脚,滚去会议室门口站岗!

军医双方主楼会议室刚落座,孟婷就拿着文件夹走到白板跟前,一摞袖子:“我不跟各位假客气了,自我介绍一下,陆军总医院烧伤科副主任医师孟婷,是这回医护代表团的领队,关于各位教授的主攻科目,咱们一会儿再说。我主要负责急诊抢救,跟部队交接的比较多,剩下的传染病科研就交给内科和计免科检验科。我简单说一下我们带来的东西,其实……”

还没等说完,参谋长摆摆手,孟婷同志等一等,情况我们大体了解了,最近叛军很多,维和部队呢需要……

话还没说完,一声炸雷在旁边平地起火,半侧玻璃炸得粉碎。孟婷下意识蹲下一捂后腰,感谢自己是部队医院大夫,有配枪,说着拔枪就要上战场。

孟广从外头冲进会议室一把拉过老姐,别冲锋陷阵了,孟大夫!附楼全炸了,你家属已经冲上去了。

孟婷再一回头,当兵的早就冲锋了,就剩下大夫瑟瑟发抖了。孟婷气沉丹田怒吼一声,吓傻了!这儿天天这样不干活儿了!救人!

说完,插好枪推着担架床就往外冲。

直到护士长清点完医护发现少俩人才让孟婷想起来,涂功功和药房大夫在附楼清点呢。

药房仓库在几层?孟婷问护士长。

“地……地下一。”

孟婷觉得今天大概不是累死就是被参谋长手刃。

死不死先搁在旁边儿吧。孟婷带上口罩披上白大褂就想不起别的。

直到孟广呼哧带喘地跑到临时急诊棚外,喊着,孟婷,快去指挥中心!

孟婷不明所以。

“姐……姐夫要下去!”

“救人啊?那不是很正常。”

“不是!地下一是食堂,煤气罐子在里头,泄露了!”

孟婷突然理解了学中医的朋友说的,那种气急攻心的感觉。

想也没想,拔腿就跑,边跑边想,张崇你大爷的,气完我就跑,是男人么!

指挥中心人来人往,孟婷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人越多心越慌,心脏扑通通跳的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涂参谋长举着话筒,特战一中队中队长张崇,这里是指挥中心,听到请回答。

“报告指挥中心,特战一中队张崇看到目标。”

“你氧气还有多少?”

“五分钟左右了只剩。”

“再坚持一会儿,上面马上就挖到了。怕爆炸不敢动明火,你再坚持一下。”

“来不及了,涂大夫已经昏迷了。”

政委站在旁边,突然蹲在地上。参谋长看了一眼妻子,又转过头对着话筒:“张崇,检查一下他的伤势。”

张崇的话筒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声音,是涂功功的声音:

“姥姥……我想爸爸妈妈了……”

许是电流的缘故,呼吸显得格外微弱。参谋长突然松了口气,起码证明孩子还活着,还有希望。

孟婷一把抢过参谋长的话筒,站到了总指挥位,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张崇,这里是战地医院孟婷,听到请回答。”

“收到。我现在要把氧气面罩给涂大夫,上面做好接应。”

“张崇!不可以!这是命令!”孟婷一拳砸上指挥台,血丝爬上眼底的每一处角落。

“孟婷,军令不军令先搁在旁边。我只要活着出去你们怎么治我的罪都成,现在医生的命比我值钱。”

“你他妈不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吗!”孟婷的眼泪砸向手背,顺着手指沁到指挥台上。

“听着,我宿舍床头柜的抽屉里,是我的结婚报告。孟婷,我这回要是活着出去,不管你要不要和我分手,就是绑也要让你把字签了。”

说完,就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孟婷举着话筒的手一直在抖,还在不停的呼叫。

张崇,这里是指挥中心,听到请回答。

没有声响。

张崇,这里是指挥中心,听到请回答。

石沉大海。

终于是孟广的声音传回来,报告指挥中心,救援小组已找到目标,均已昏迷。

孟婷扔下话筒拨开身旁正欲言又止的参谋长和政委,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直到看见两架担架床推到抢救棚外才堪堪止住。

少校军官张崇与实习医生涂功功一氧化碳重度中毒,连续抢救三个小时后,均脱离生命危险。

孟婷觉得抢救室里的这三个小时,像三天一样漫长。

 

五、

非洲的天一般黑的晚,孟婷将两个病人的房查完,晚霞才刚刚爬上天台。她偷偷倚着栏杆,摸出兜里偷偷带来的烟,点了三次才点着。

妈的,孟婷暗骂,抢个救连烟都点不着,废物。

孟广找到孟婷的时候,天已经只剩一线光亮了,反而衬的烟头的红光灼人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姐姐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你怎么来了?”孟广问。

废话。孟婷腹诽道。不过还是答了:“你俩都来了,我一人留在国内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不要命么?要死大家一起死。”

哝,这个给你。孟广把一个黑色的文件夹递给孟婷。这是队长的结婚报告,藏了半年多了,一直没想好什么时候给你看。

孟婷狠狠吸了口烟,把烟掐灭在两指之间,往地上一贯。

“你自己说,你们孙子不孙子?我爸、我妈、我弟弟、我爱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上交国家了,我这辈子,算是什么也没落下。父母双亡被通知,弟弟出任务被通知,连结婚都他妈被通知。我……这生活可真有意思。”

孟广突然语塞,他突然觉得好像所有的一切对于孟婷来说都太残忍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连学医也是父母的意愿,希望她能远离部队。可最后阴差阳错,她还是军医。

小广啊。孟婷叫了弟弟的小名儿,眼泪成串儿的掉下来。

孟广一抬头就撞进姐姐眼底的泪花里,晚霞最后的光亮照的眼前有些不真切。

“你想过没有。如果今天张崇没上来,我就完了,我这辈子就完了。我不可能再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也没资格成为他的爱人了。”

孟广印象里,孟婷从不是这么感性的人。父母牺牲的消息传来,她也只是把自己狠狠勒进怀里抽噎了一夜而已。

“如果今天下去的是你,你也会想他这么做,你们都是一种人。可如果今天是你,我就交代在这儿了。”

孟广心里紧紧一抽,孟婷的声音平静无波,低低沉沉的,却字字钻进孟广的耳朵里。

“你知道小时候读书,觉得蔡锷那话特矫情。现在想想,什么叫‘堂堂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啊,我今儿突然就懂了。”

孟婷没想等到孟广的回复,伸手抻过孟广手里一直举着的文件夹,从口袋里拿出笔头也不抬地签好字,又扔给孟广。

“跟你们队长说,有话回国说,我比他忙没工夫听他诉衷肠。”

后来据夜里查房的护士说,张崇醒来第一件事按了呼叫铃,也没看清就拽住眼前人问:

“孟婷!你签不签字!”

 

六、

日子一天天过,每天战地医院都塞满了各国维和部队的伤员。孟婷每天都要在抢救室下无数个病危、签许多的转诊。赶上运气不好疟疾扩散,每天盖上的白床单让人觉得和盖被子一样麻木了。

谁也没想到,叛军恐怖组织的枪炮竟然如烈火燎原,G国从无宁日。

等孟婷接到战备通知的时候,特战一中队已经全员编入敢死队准备解救被困人质了。

涂功功拿着病历本在孟婷推担架床的工夫不停念叨着伤亡,念得孟婷心烦意乱。

她希望听到一中队的名字,又害怕听到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救的赶不上死的,血色才是本色。

直到涂功功推着一架担架床走过来,孟婷一边接手一边问,什么情况。

涂功功上手剪着病患的已经被血沁透的衣服,所有的皮肤都已经烧伤溃烂,不禁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指挥中心说,一中队长和一班长在制高点埋伏,但是被榴弹炮给端了。这个炸的面目全非……”

孟婷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攥在手里,胸口的气顶在喉头,一阵眩晕。护士剪衣服的时候突然喊:“孟大夫,是少校肩章。”

少校,是张崇,果然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涂功功按住孟婷带着手套不断颤抖的手。要不我来吧师姐,你这样不成。

孟婷猛地挥手甩开,口罩上方的眼角绯红,眉头紧蹙。你开什么玩笑,烧伤科是我的专长,都给我闪开。开静脉通道,双通道,吸氧,检查血压血常规,输AB型血400cc。

“孟大夫,心率下降到70.”

“孟大夫,血压听不到。”

“发生室颤了孟大夫。”

“加压再来。”

“红细胞含氧量不够。”

“不行了孟大夫,下病危吧。”

“下了病危我自己签字么难道?”

……

六个小时。这是孟婷来非洲之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抢救,抢救、清创、再抢救、缝合。

等出了抢救室,孟婷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一歪坐在了抢救室外的地上。

涂功功站在旁边说,孟大夫,涂参谋长来了。

孟婷抬了抬手,摘了口罩,虚弱的勾了勾嘴角就当是微笑了,说,首长,我有点儿累起不来了。

参谋长蹲下来,面对她,递给她一张纸说:“孟医生辛苦了,他们任务完成的很漂亮。但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孟婷觉得这话好熟悉,好像每次他们抢救不回来患者的时候也会说。是真的很抱歉。

孟婷结果纸,上下扫了扫,觉得眼睛太花看不清。看了半天才渐渐不重影,惨看清楚抬头上白纸黑字加粗写着:

阵亡通知单

是孟广的阵亡通知单。

孟婷脑子有点儿转不动,长时间的抢救让她精疲力竭,她嘴唇上下颤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什么意思?”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弟弟牺牲了?”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用一张纸告诉我,我弟弟没了。”

“我也是军人家属,我爸妈也是军人,我不是没签过。”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个臂章我都认头。可你们不能就拿一张纸来告诉我,这不公平,这玩笑开的太大了。”

“现在张崇能不能醒过来我不知道,我必须见到我弟弟。”

孟婷突然从地上弹起来,一步揪起参谋长的领口,手背青筋毕露,血丝蔓延了眼底每一个角落。

“我要见孟广!听见没有我要见孟广!”

孟婷低吼着,泪水肆溢。涂功功抱住孟婷的腰往后扯,喊着,孟大夫你要冷静!你得冷静!病人还需要你!

“可我需要小广!我需要张崇醒过来!我要见孟广!”

孟婷哭得声嘶力竭,倒在涂功功怀里哭到昏厥。

她晕倒之前好像是看见两个戴着贝雷帽的军人,走近她,握着她的手,说,婷婷。

孟婷晕倒之前想,好像爸爸妈妈啊,你们怎么在这儿?是怪我没看好小广么?

 

七、

孟婷再醒过来,是被急诊室的病危铃声吵醒。她睁开眼看了看吊在自己床头的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直接拔掉针头一边穿鞋披上大褂一边嘀咕,这群废物,除了这两样没有会打的了么?

她戴好口罩帽子冲进抢救室:“哪床?”

“32床,重度烧伤,突然发生室颤和多器官衰竭。”协助的美国小护士没有废话,直接递过病历。

孟婷打开一看,张崇。

涂功功赶到的时候,孟婷一条腿跪在床上已经做了半个小时的心肺复苏了。所有的护士都不上前,远远的围在一边,显示器上已经是一条直线了。

涂功功上前拍了拍孟婷:“换我吧。”说完就推开孟婷开始做。

孟婷突然卸了力,靠在身后护士的身上,不停的深呼吸。

“拔管吧。”

是孟婷说的。

涂功功像没听见一样。

“我说停!”孟婷低吼。

涂功功一甩额头上的汗,说,还可以。

“没希望了。谢谢你。”孟婷站直了身子,推开涂功功,深吸一口气,才道:

“护士,记: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解放军,驻非洲G国维和部队特战一中队中队长,少校军官张崇,在9.22反恐维和解救人质行动中,身负重伤,于当地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分,经两次抢救无效,器官衰竭……”

“……壮烈、牺牲。”

“全体医护,敬礼。”

孟婷亲手拿起白被单,突然觉得哪怕是对死亡已经麻木了,这一刻都让她难以宣判。

可她是医生。她是战地医生。

 

八、

孟婷走出抢救室的一瞬间,白炽灯晃得她眼睛刺痛,可她要忍住,还不到她哭的时候。

她看见参谋长、政委、国内刚赶来的张崇父母都穿着军装等着她。

孟婷摘下口罩,递过文件夹:“我们感到非常抱歉,我们尽力了。”

眼泪砸在文件夹上。孟婷没想到自己的眼泪这么不受控制。

张崇的父亲接过死亡通知书,笔尖抖了抖,才堪堪下笔。

“青山处处埋忠骨。”张首长搂过自己的妻子,安慰道。

特战中队管后勤的小孩儿递给孟婷一个小盒子和一封信,说,这是队长走之前叮嘱我,说他要是回不来,一定要亲手交给孟大夫。

孟婷把两样东西攥在手里,向参谋长身边的政委立正敬礼:“报告政委,我和张崇的结婚报告还没有批示,请您指示。”

政委走过来拉下孟婷敬礼的手,握在掌心说,孩子,何必呢。

请领导批准,我想完成张崇的遗愿。孟婷双眼通红,紧紧咬着下唇。

“我想去张崇的宿舍待一会儿。首长、阿姨,我很抱歉。”

所有人跟着孟婷走进张崇的宿舍,听见锁门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努力压制的哭声。

孟婷打开那封信,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只是一行字,是张崇的字:

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孟婷打开小盒子,是一枚小的不能再小的钻戒,戴在无名指上还有些大。

“张崇这个傻子,买钻戒都不会买。”

孟婷一笑,心脏的酸楚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痛不欲生。

孟婷倒在张崇的枕头上,隐隐想起上本科的时候老师说,心碎在病理上是真实存在的。

原来,孟婷想,这就是心碎。

不止是张崇,还有孟广。这个小混蛋,什么也不给姐姐留下。

孟婷哭得好累,像是流干了一辈子的眼泪。

她眼前仿佛看见当年第一次见到张崇。那时候张崇刚进特战部队,演习的时候把腿摔断了。她那时候还是大五实习的学生,轮转到骨科病房。张崇看见她第一面就问,你叫孟婷?你是孟叔家的闺女吧!我爸是你爸团长!

孟婷嫌他烦,不想理他。张崇像是看不出来似的,拽着她说,小婷大夫,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咱们大院最好看的姑娘?

张崇像是个上了发条的话痨,每天拄着拐在楼道里拦着查房写病历的孟婷,絮絮叨叨。

“小婷大夫,你以后留在陆军总医院么?诶,我可以过来找你开药么?”

“小婷大夫,你得注意休息啊,我恢复的好不好就靠你了!”

“诶小婷大夫,我觉得我头有点儿疼。”

“你别走啊!我腰疼行不行啊!”

“小婷大夫……小婷大夫……小婷大夫!”

后来,是张崇出了院半个月之后,孟婷耳边少了个话痨,竟然觉得生活很空虚。仔细想想,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烦。起码像现在这种加班补病历的时候能有个人解闷儿。

正想着,同科室的同事站在窗户边招呼她:“孟婷你快过来!你看底下这个是不是一直追你那个兵?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孟婷端着水杯慢悠悠走过去,一低头就看见张崇抱着吉他,看见她就露出一脸的傻笑,向上喊:“孟婷!这首歌是我写给你的!”

说着,一低头拨弦,竟然唱的还不错。

“自从在陆军病房见了你,

就像那春风吹进我心底。

我要轻轻地告诉你,

不要把我忘记。

自从在陆军医院别了你,

无限的痛苦埋在心窝里。

我要轻轻地告诉你,

不要把我忘记。

秋风无情,

为什么吹落了丹枫?

青春尚在,

为什么会褪了残红?

人生本是梦……”

“孟婷!你能做我女朋友吗!我刚升了衔!”

 

孟婷轻轻吻了一下手上的钻戒,笑了一下:“还写给我的,当我没听过老歌么?张崇你可真是个骗子……”

 

九、

军舰停在海港,两列仪仗兵分列两侧。孟婷抱着两个骨灰盒走出来,只是一个是空的,一个是沉甸甸的。

胳膊上的黑色袖箍和白花刺的人眼生疼。

她后来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的军舰,也不记得有什么流程。她只是木呆呆地跟着流程送爱人和弟弟回家。

哦她记得一句,是军队首长讲话:

“祖国不会忘记,那些为世界和平做出牺牲的解放军战士。祖国也不会忘记,所有为和平事业做出牺牲的军人家属。和平终会胜利。”

孟婷低下头,轻轻说:“张崇,小广,咱们回家了。”

一如当年她和弟弟接过覆盖着国旗的骨灰时一样,她对着空气说:

“爸爸妈妈,咱们回家。”

 

十、

烈士陵园很少有人在平常日子来。这只是一个周六。孟婷穿着黑色的风衣,抱着一束龙胆放在墓碑前,轻轻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年轻、帅气。

她顺势坐下,拍了拍身边另一个写着“孟广”的石碑,笑着说:“我来看你们了。你俩离爸妈太远了,差点儿迷路。”

“跟你俩念叨念叨吧。我心理测评没过,现在转到检验科了。你说你俩,真成。还有,结婚报告批了,你俩追认一等功也下来了,给你俩看看这勋章。”

“前两天我一同学结婚,她那请柬挺好看的,我也做了个差不多的,张崇你瞅瞅,你的名字写上去吧……”

“真挺好看的。”

“最近就这点儿事儿,我有点儿累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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